有时候觉得生活很累。上一次写完博客后的一周里,我就开始失眠。
我还清楚记得那些夜晚:11 点躺下,12 点陷入浅眠,1 点惊醒,浑身是汗,呼吸急促。坐起身时大脑发空,只能喝口水,再勉强躺回去。2 点,再次惊醒,四肢麻木,起身喝水,到洗手间用湿巾擦了后背,深呼吸,回到床上。那时已经能感觉到身体像被乳酸灌满。3 点,又醒。眼球发麻,身体僵硬,呼吸不顺,头疼、骨痛,只好吞下一片阿司匹林,才勉强睡去。第二天自然迟到。
这样的循环持续了半个月,直到开始服中药为止。也大约是这段时间,我母亲开始对西医产生了排斥。
十一月中旬,慢性胃炎发作。我每晚开始上吐下泻。痛苦得像头反刍的牛——把残渣、胃酸、种种糟糕的情绪一并吐出来,像傀儡一般失了魂。
成绩继续滑落,家庭关系继续冷淡。倒是 CBT 的疗程算顺利:经历基本收集完了,接下来应该会开始调查我的 pattern of behavior。在经历了许多次 session 后,我开始写日记——不过中间仍然并非一帆风顺。
11 月 9 日那天上午我没去学校,整个人像被钉在床上,只记得像往常一样吃了一片又一片的药,胃翻腾了一次又一次。那天是周日。我傍晚六点回学校,做数学,间或呕出些胃酸。不知从哪一刻起,我又到了极限。
逃。却不彷徨,不犹豫,也谈不上理智。
兜兜转转,我跑到了实验楼,爬到顶层,找到了那个熟悉的物理实验室。翻进去,寂静。寂静得让人沉醉。Louie 高二时在这里提纯咖啡因留下的痕迹仍比比皆是,甚至还能看到当时掉在地上的电子秤,被无意碰倒的椅子,等等。
这些不和谐的残迹反倒给了我一种诡异的安心。
我坐在最后一排,一句话也不说,在黑暗里深呼吸。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突然开始狂笑——歇斯底里、撕心裂肺地笑。笑得忘我。
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力气能大到把最后一排的椅子扔到第二排。但我做到了。低头看那块饱经风霜的卡西欧,我已在笑声里耗掉了整整五十分钟。
不知为何,我又开始用一口纯正的牛津腔自言自语,耻笑自己的失败,好像那一刻我能从这副躯壳里抽离出来,用一种独裁者般的口吻批判自己。
等我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撕了四十页实验日志。纸屑像白雪一般铺在实验台上,在月光下亮得刺眼。雪,是死掉的雨。
我起身到黑板前,擦掉打点计时器的数据。拿起粉笔,在黑暗里飞快地用 cursive 写字:
It was the best of times, it was the worst of times, it was the age of wisdom, it was the age of foolishness, it was the epoch of belief, it was the epoch of incredulity, it was the season of Light, it was the season of Darkness, it was the spring of hope, it was the winter of despair.
但我大抵神志不清了,可能写来写去都是重章叠句,已记不清楚。
后来,我大概是真的疯了。拿着打点计时器的纸带在实验室里一圈一圈地走,直到这个地方看起来像某种废弃的精神病院,我才停下。
再后来,我慢慢走出教学楼,而 campus security 正在全校搜我。但这一切已与我无关。
躯体化依旧纠缠着我——事实上,我的体质和体能都进一步下降了。
十二月终于因为公务员省考迎来了短暂的月假,虽然也不过是在混沌中度过。周五晚上回家听了会儿唱片,帮母亲重置智能门锁,然后躺在沙发上看 The Social Network 看到几乎睡着,也恍然发现我和扎克伯格的习性竟然几乎一样,还和他撞衫了,有些可笑。
周六睡到中午,下午出去见了同学,两个小时就回来了。盯着准备送给对象的礼物,确保被送到酒店。中间出了不少意外,但终究送到了——一瓶 Diptyque 的 Eau Rosé,一套加缪的“荒诞三部曲”,以及一支钢笔。她很开心,可惜仍没能见到我。然后我继续睡到第二天早上,去财会学院考点考 NEPTS。简直像玩一样,写完十二页卷子时间也绰绰有余。回家后上了一节数学课,再拖着沉重的身体写了一整晚作业,头痛如影随形。
写到这里,我突然觉得,这些被记录下来的日子,其实也没有比当时更好看。
它们从混乱变成了句子,从疼痛变成了段落,可本质并没有改变——只是把那些无法处理的东西换了个容器装起来。
甚至连“安置”都谈不上,只是被摆在这里,不上不下。
身体依旧糟糕,情绪也没有好转多少。把这些写出来的瞬间,我并没有感到轻松,反而更清楚地看见了那种持续的下坠——一种连自救的念头都懒得生出的疲惫。
可能最终能从这些文字里得到的,也不过是一个事实:我仍旧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只是暂时还没停下来而已。
就这样罢。